本文是我高中到大学时(2014-2018)针对南京、丹阳两地南朝陵墓石刻进行的一些走访调查的总结。当时写过一系列的小文章聊以自娱,但是大学之后因为偷懒而不再更新了。况且秦吴绝国,2016年以后负笈求学,走访古迹变得不再容易,只有寒假回家时能零星走访几处。时过境迁,文字图像记录都不再准确,曾经的小文章就不放在这里误导读者了。唯有石刻本身的样貌和坐标不会改变,因此在这里列出以供参考,同时也是对过去的一点小爱好的纪念。
古迹名为南朝石刻,实际上以南朝梁石刻为主。得益于武帝早期清明的政局和其本人超长的在位时间,此时也是南朝社会、经济的鼎盛时期。囿于传统对四六文、宫体文学创作的偏见,南梁在文化上似略逊于南齐永明年间,但萧昭明《文选》,徐东海《玉台新咏》足以奠定梁朝独一无二的文学地位,遑论上承建安永明,下启四杰李杜的庾子山。回到文物本身,目前看来,现存所有明确知晓墓主的王侯墓石刻均属梁朝。同时,也仅有梁朝陵墓完整保存了其形制,石兽、华表、石碑的摆放明确且一致。就其它朝而言,仅有帝王陵前石兽得以幸免,不知是形制有变还是纯属巧合。总的来说,帝王陵前石兽均为一只独角麒麟与一只两角天禄相对,而各朝均各有特点,可以从体态、纹饰、爪上指的数量进行分辨。王侯墓前,则以一对无角的辟邪作为石兽。刘宋一朝仅有武帝初宁陵孤证,齐梁两朝石兽则存世颇多,各有千秋。其中齐代石兽体态多修长灵动,纹饰多华美繁琐,而梁代则以体量和整体气势取胜。陈朝仅有武帝万安与文帝永宁两处疑陵,且作风绝不相类,其中永宁陵几乎可以断定是梁陵。
由于是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不能迁移保护,南朝石刻多位居荒郊野外,田间地头。既无便捷的公共交通,又无周全的保存措施。对于南京的多处石刻,我有幸在四年间见证了道路由艰险到宽阔,保护措施从无到有的历程。在此谨向所有为我走访提供便利的人,所有致力于更好地保护这些文物古迹的人致以最真诚的敬意。
一些有价值的参考资料:
- 石仪天下的新浪博客(已停更,首页可以看到公众号链接),http://blog.sina.com.cn/u/1797941727
- 朱偰, 建康兰陵六朝陵墓图考
- 朱偰, 金陵古迹名胜影集
- 沈从文,狮子艺术
- 洪峰,天禄辟邪源流探析,南京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0
- 南朝神韵,南京博物院《东南文化》期刊文章合订本
由于手头没有纸质资料,一些参考全凭记忆和网络检索,名称可能不太准确。以后有机会再修改。
南京栖霞-甘家巷
南京市栖霞区甘家巷村、金陵石化南京炼油厂职工生活区与南象山一带分布有多处梁高级贵族墓葬,多为梁武帝萧衍的兄弟辈及其嫡长子。此外南象山有一帝陵规格墓葬。陵墓的分布如下图所示。
图中梁武帝兄弟辈墓葬神道方向用红色虚线标出,子侄辈墓葬用绿色虚线标出。箭头自神道口石兽指向墓室方向。未标箭头者则是严格根据地面遗存无法判断的。事实上桂阳简王萧融墓与陈文帝陈蒨永宁陵都已发掘并有发掘报告存世,墓室方位不难确定,只是目前我无处获取资料。而鄱阳忠烈王萧憺墓方位几乎不用怀疑是与其兄始兴忠武王萧恢墓一致的。南朝梁神道石刻的摆放遵循一定的规律,如下图所示:
栖霞甘家巷一带的南朝墓葬规格高、保存完好,几乎是研究南朝家族墓葬制度的理想案例。从这张卫星图中不难看出有关专家们总结出的特点:家族丛葬,等级森严,同辈神道平行,子侄辈神道沿父辈神道开枝散叶。若按前人总结的以东为尊的惯例来观察,排行第五的萧融墓在起首,随后是第七的安成康王萧秀墓,而后是紧邻的第十萧憺与第九萧恢墓,排在末尾的则是虽受梁武帝敬重,却不幸是其堂兄弟的吴平忠侯萧景墓。作为儿子,新渝宽侯萧暎墓的神道方向准确地与其父亲萧憺的神道相交。注意萧暎墓仅存石华表,神道口石兽的位置应当更加贴近萧憺墓的神道。从这一规律出发,永宁陵的墓主身份就显得颇为可疑——神道居东且与梁诸王墓神道几乎平行。2015年左右的抢救性发掘也没有提供有力的证据,发掘简报中提到受盗掘和山体滑坡影响墓室顶部不存且已被严重扰乱,两块铭文墓砖上则刻有梁武帝年号(印象里是“中大通”或是“大同”)。这些证据似乎可以引起人们对于“永宁陵”墓主真实身份的再思考。同样可疑的还有地表遗迹无几的南平元襄王萧伟墓神道。该处墓葬似已发掘,如此则墓主身份当无疑议。萧伟排行第八,为萧秀弟,萧恢兄,为何其神道孤零零地处在墓园最西北角,且方向与诸兄弟不一,反倒与侄子萧暎的神道颇为相近?是与其颇受梁武帝宠爱的六哥临川靖惠王萧宏一样,独享一个墓园,还是另有苦衷?恐怕也只有留待以后研究了。
梁吴平忠侯萧景墓
32°8’6”N, 118°54’11”E
在仙新中路栖霞大道公交站南侧田野里。现存石华表一,石辟邪一。石华表上刻“反左书”,即镜像文字。这种游戏文字在梁代短暂风行过一阵后就淹没在历史中,此处的石华表是为数不多的遗存。
左图摄于2018年10月,一个小型的石刻公园已经建立起来。右二图摄于2014年10月,石刻还在田间乱草中。右上图为石华表反左书铭文“梁故侍中//中抚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吴平//忠侯萧公//之神道”,不法分子盗拓的墨印尚未清除。右下狮子状无角有翼石兽为辟邪。
梁始兴忠武王萧憺墓
32°8’29”N,118°54’43”E
在甘家巷社区公园内。现存辟邪一,辟邪残迹一,碑一,赑屃(碑趺)一。另有两小辟邪,疑似别处随葬墓上物。始兴忠武王碑为南朝书法家贝义渊书,现仍有数百字可辨,为南朝书法为数不多的存世品。论者云唐初书法大家欧阳询有始兴忠武王碑笔意。碑现存于碑亭中,2014年时尚能透过栏杆看见碑文。但随后碑亭就因为严重的盗拓事件换装了防盗门,2017、2018年时再访问就已无法看见石碑。
左图为始兴忠武王碑,摄于2014年2月。中上图为网络图像,碑额拓片:“梁故侍中//司徒骠骑//将军始兴//忠武王之//碑”。中下图为西辟邪左后腿残件,大半埋于土中,关节处的纹饰依稀可见,摄于2014年10月。目前此处残件加盖了有机玻璃顶棚,但棚内仿佛温室,植物猖獗,不知对石像来说是否是好事。右上图为凹坑里的西侧碑趺,清理土地时发现,摄于2018年10月。右下图为东侧辟邪,首残,腹部垫有两只小辟邪,做工粗糙,疑为陵园某处较低等级墓葬的神道石像。摄于2014年10月。
梁鄱阳忠烈王萧恢墓
32°8’31”N,118°54’46”E
同在公园内。现存辟邪二,风化开裂严重,右辟邪民国时就已裂为两块(见参考文献中朱偰著作),后用水泥修补。
左图为较为完好的西辟邪,摄于2014年2月。右图为东辟邪开裂处,摄于2018年10月。
梁安成康王萧秀墓
32°8’38”N,118°55’2”E
在甘家巷小学教学楼前广场上,以彩钢瓦棚保护。现存辟邪二,碑趺二,华表一,柱础一,碑二(漫漶不可识)。按此墓形制不同于其他墓,两侧华表前后各有两块石碑。萧秀与文人友善,死后陆倕、刘孝绰、裴子野、王僧儒各作碑文一篇,不分伯仲,于是梁武帝特设四块碑。仅存的石华表上原有带盖石兽,民国时存于南京古物保存所,南京沦陷后不知所踪。
左上图为东辟邪,体量较前述几只为小,但保存状况较好——从朱偰所拍黑白照片中即可看出,此处石刻民国时即散落在农家院舍之间,后又划入甘家巷小学地界,加盖顶棚保护,故不像前述几只石兽饱受日晒雨淋之苦。左下图为碑趺特写,南朝的赑屃尚且不像后世精雕细琢,有几分写意的风格。中图为仅存一华表。右图为石碑。均摄于2018年10月。
梁桂阳简王萧融墓
32°9’11”N,118°55’31”E
在金陵石化南京炼油厂家属区的小公园里,大致在南炼中学与南炼小学之间。现存辟邪二,发掘发现华表顶端带盖石兽一。西南侧石兽剥蚀严重,表面有大面积修补,北侧较为完好。两辟邪体量巨大,与萧融墓地处东侧尊位相对应。桂阳简王萧融也正是甘家巷地区所有明确身份的墓主中最长者。按桂阳简王在梁朝建立之前被齐东昏侯萧宝卷杀害,此处曾被讹为其嗣子桂阳敦王萧象墓。但通过出土墓志铭确认了墓主身份。
左上图为华表顶盖小石兽,首缺。在如此巨大的石辟邪身前倒也显得威风凛凛。左下图为西南侧石兽,上颌、两翼都能看到明显的石料贴补的痕迹。两图摄于2018年10月。右图为东北侧石兽,保存较为完好,带盖小石兽就在其面前地上。摄于2014年2月。
陈文帝陈蒨永宁陵
32°8’15”N,118°55’35”E
不同于王侯墓前的无角狮子状石兽辟邪,永宁陵神道石兽为帝陵级别的独角麒麟与两角天禄,暗示了此处墓主独特的身份(见上文讨论)。在我看来,这里是南朝诸石刻中最华美的一处。有此一处天禄麒麟,足以奠定南朝石刻在中国艺术史上的地位。墓主人扑朔迷离的身份与石刻偏僻难寻的地理位置更增加了它的传奇色彩。
石刻在南象山狮子冲,即南象山公墓对面小山的山坳里,下了车仍需要在野草与灌木疯长的荒地里披荆斩棘地走数百米。存麒麟一(西侧),天禄一(东侧)。天禄颈部已断,用水泥修补。这一处很能体现这些年来文物保护水平的进步。下图左上为2014年2月拍摄,石刻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垃圾遍地,甚至还有临时搭建的窝棚。左下图是2018年10月拍摄,已经加装了多个监控摄像头(太阳能电池板处),周围也全部清理干净,开出一条小道。
左上图为永宁陵石刻全景,左侧为天禄,右侧为麒麟。左下两图为麒麟侧面与背面照。右侧两图为天禄的侧面与背面照。不同于石辟邪采用的线刻技法,麒麟天禄周身刻有浮雕纹饰,且两翼更加窄小,显示出更明显的装饰风格。石兽体量巨大,但从图片中完全没有如萧融墓辟邪一般的笨重、压迫感,反倒显得轻盈灵巧,仿佛随时可以载着墓主腾跃升天。
梁南平元襄王萧伟墓
32°9’14”N,118°53’30”E
在恒谊路东公交站东侧写字楼旁的公园里。存柱础二,石柱残迹数段,倒伏已久,水蚀痕迹明显。传萧伟墓曾出土墓阙残件,可能也是南京南朝石刻中出现的墓阙孤本,但是原址上仅标出而未见到实物。
左图为保留了半截石柱的东侧柱础,不难看出萧伟墓石刻体量之卑小,不及甘家巷村一带诸王墓,与此墓偏居陵园西北角对应。摄于2018年10月。右图为西侧倒伏的华表残件,水蚀严重,几乎不辨形状。摄于2017年2月。
梁新渝宽侯萧暎墓
32°8’58”N,118°54’33”E
在炼西路铁路道口西南侧。存华表一。按石仪天下博文以及多年前的互联网图像,该处华表应在农家院子里,只露一个头出来。但我没有赶上。2017年2月走访时四周早已拆迁,石柱保存在临时加盖的水泥棚屋里。地面被加高。屋子已在地平面下,四面渣土,石柱四周积水颇深,情状惨不忍睹。2018年10月再去时棚屋仍在坑里,但四周渣土已被清除,且加装了防护网和监控设备,不能再凑近看屋子里的情况了。现在看2021年的卫星图,似乎石柱已经得到了比较妥善的抬升。只是民国时朱偰先生赖以确认墓主的铭文应该已经被永远地磨灭了。
左图及右上图摄于2017年2月,可以看到积水对石柱的侵蚀。右中图摄于2018年10月,此时这一区域已禁止进入。右下图为2021年10月的卫星图,从地面和投影可以看出市政部门应当已对华表进行了发掘和抬升,似乎柱础也已经显露地表。
南京栖霞-其它
宋武帝刘裕初宁陵
32°3’52”N,118°55’20”E
刘寄奴出身京口寻常巷陌,与仪征只隔着一条长江,使人倍感亲切。但他细推算来也是汉楚元王刘交的后人。义熙北伐气吞万里如虎,却因为东晋政局不稳而虎头蛇尾,辛苦打下的关中旋即拱手送给了他人。之前看唐人《南北史续世说》说宋武帝写字难看,臣下建议写大字,意思是大字有气势。在西安碑林看《淳化阁帖》刻石(或许是),刘裕的大字尤其显眼。
初宁陵石刻在马群麒麟铺街道两侧,存麒麟一,天禄一。2014年去时是一大片城中村,又因靠近麒麟门立交,大车奔流不息,隐隐为石刻的安全感到担忧。看2021年的卫星图,一大片区域都拆迁了,石刻上加盖了保护亭。两件石兽相去甚远,大约应了史料中齐竟陵王萧子良修建西邸时挪动初宁陵石刻的记载。按《资治通鉴》载宋文帝修缮初宁陵事,初宁陵的结构似乎与后代相异,有墓阙和标识(大约是木头做的),不过都已不存。石刻风格本身也与后期迥异,直逼东汉(如雅安高颐墓),仅头部、两翼和四肢有必要纹饰,显示出一种古朴雄浑的气势来。
左图为麒麟,首残,右图为天禄,四足残。据民国旧照片,麒麟半埋于土中,因此躯干部份较头部完整。当地村民视石兽为祥瑞,春节会在其颈部绕红绳,胸前贴福字。摄于2014年2月。
梁临川靖惠王萧宏墓
32°5’17”N,118°54’57”E
在南京地铁2号线学则路站附近,已被辟为公园。存辟邪一、华表二、碑一、碑趺一。南朝墓葬选址与后代不同,倾向于山间洼地,地势低湿处,以萧宏墓尤甚。石刻四面被水环绕,九曲桥和保护亭点缀在湖上。风景固然不错,但给拍照带来了极大麻烦。临川靖惠王是颇受梁武帝喜爱的弟弟,得以独享一个墓园,且石刻体量巨大,气势恢弘,若要一窥全貌只有划着船在湖上拍摄。按萧宏墓似乎原有两只辟邪,另一只于近年遗失。但是记不太清,需要查朱偰《建康兰陵六朝陵墓图考》,手头没有资料。
左上图为萧宏墓石刻全景,近处为石辟邪。左下为碑,碑文不可辨。但碑侧浮雕保存完好。右图为带盖华表,盖顶石兽遗失。据民国照片,石碑倾覆土中,带盖华表倒塌,但构件完整。另一处无盖华表则一直矗立。摄于2018年2月。
笆斗山徐家村失考墓
32°8’39”N,118°50’26”E - 未走访,推测方位
存华表一。原先在厂区内,遂未探访。但根据2021年卫星图,厂房已经拆迁,附近似乎在兴建轨道交通的车库。如此则此地将来或与地铁、轻轨某线终点站相近,查网络上南京轨道交通规划图,此处疑似1号线北延线终点二桥公园站的附属建筑。
徐家村石刻卫星图。箭头所指,黄色地标左侧的黑线即为华表的投影。旁边的建筑工地显示出铁道并轨的特征,而红色矩形处正在兴建围墙,疑似火车车库。考虑到新建铁路的工程量,这里城市轨道交通似乎是更合理的推测。
狮子坝村失考墓
32°3’47”N,118°54’3”E - 未走访,推测方位
存石兽一。按此处与刘裕初宁陵颇为相近,疑为初宁陵的陪葬墓。传闻石兽已失窃。2021年卫星图显示此处已被拆迁和清理,未找到石刻存在痕迹。方位是2018年时根据旧照片的相对位置和历史卫星图层推测出来的。
南京江宁
江宁一带的石刻遗存级别低于栖霞,石刻多为梁武帝子侄辈所设,保存状况也多不理想。一方面是较低等级贵族石刻本身工艺较为粗糙,只有一星半点留存的缘故,另一方面也可能是江宁一带的工业化、城镇化较栖霞更为剧烈。大多数石刻在2014年走访时就已散落拆迁荒地和工厂用地之间,而此时栖霞一带的石刻不是在田间地头就是在七八十年代兴建的国企职工小区内,遭受的破坏远不及江宁石刻。而近几年随着保护措施的落实,城市延伸造成的破坏已经大大减小,使得栖霞石刻多得以保全。
陈武帝陈霸先万安陵
31°58’2”N,118°52’51”E
在江宁区上坊石马冲一带,存辟邪二。从“石马冲”这一不同于前文所记“麒麟”、“狮子”之类的地名即可想见万安陵石刻所呈现的独特艺术风格。不同于梁代辟邪浑圆硕大的体型,万安陵石刻显得更加修长,且爪上只有四指(梁辟邪五指)。按此处应为疑陵,史料载与陈武帝陈霸先同为平定侯景之乱功臣,后被其杀害的的名将王僧辩,其子在陈朝灭亡后率王氏旧部私发万安陵,墓室破坏殆尽。很难想象陵前石刻能全头全尾地保存至今。此外若此处与前文所述永宁陵皆不虚,两位皇帝陵前石刻的差异也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南朝石刻艺术发轫于宋,梁武帝年间登峰造极,迄侯景乱梁,戛然而止。万安陵石刻作风绝不类梁武帝年间,且爪的数量与齐石刻等同,形态上与丹阳水经山失考墓石刻有相似之处,或许是齐代遗存——但如此又将成为类似于永宁陵的一例混入梁代墓园的其他朝墓葬。又或许是梁晚期至陈朝的墓葬,那这一处石刻也多少反映了侯景之乱后江淮一带百业凋敝的事实。
左图为体态修长的西辟邪。右图为东辟邪侧面。东辟邪显得壮实一些,但颈部的长度以及弯曲幅度都明显大于梁代辟邪。摄于2014年7月。
梁建安敏侯萧正立墓
31°55’22”N,118°54’25”E
在南京海事职业技术学院东北角的荒地里,存辟邪二,华表二。周围杂草丛生,水系复杂,甚至可以称为沼泽,唯一的好处就是无论是学生还是社会人员都不太方便进出。此处神道几乎是东西走向,南辟邪头部仿佛削去一块,殆不可解。华表或许是受到积水经年累月的侵蚀,下半部分已经变得很细,有倾覆之虞。不同于栖霞石刻群,萧正立墓华表柱础为圆盘形,不知是等级差异还是风格演变。与萧暎墓类似,此处的华表所刻文字是《建康兰陵六朝陵墓图考》中确认墓主身份的重要依据,但2014年走访时文字已经完全不可辨认。
左图为华表,石柱偏下部分受到严重的侵蚀,所幸现在几乎见不到水。中图为北辟邪,腿部以下也有明显的侵蚀痕迹。右图为两辟邪全景,可以看到南辟邪头部明显的缺失。摄于2014年7月。
侯村失考墓
31°56’37”N,118°53’34”E
在高铁江宁站东北侧,侯焦路西侧路旁,存辟邪二、华表一。按此处石刻体量卑小,故又称“侯村石马”。与耿岗、后宋墅失考墓颇为相近,或为一处较低级的贵族墓葬。此处石刻的保护亭修建较早,由于临近公路且缺乏清理,保护亭的玻璃积灰严重,使图片的质量非常差。尤其是华表,既高又模糊,很难看清楚保存状况——考虑到它近邻的两处石刻保存状况,这或许也是两害取其轻吧。华表柱础与萧正立墓类似,为圆盘形。
左上图为华表及保护亭,右图为西北侧辟邪,表面严重风化。摄于2014年7月。左下图为相机伸进保护亭底部缝隙拍摄的辟邪表面特写,可以看到花纹磨灭殆尽,甚至前肢末端的小翼都很难分辨。摄于2017年2月。
后宋墅失考墓
31°56’11”N,118°54’15”E
在侯焦路、月华路、望溪路和南京高速齿轮厂相交处四边形荒地内的池塘中,存华表一。按本世纪初旧照片,华表本在田间,露出高度与现在差不多,不知为何竟沦落到成为池塘中的一处孤岛,既不方便拍摄,又遭积水侵蚀。根据2021年的卫星地图,情况依然没有改善。
此处荒地似乎完全被四周的围栏围死,成为城市的一个被遗忘的角落,2017年寻访时是从高速齿轮厂南侧的员工自行车车棚围栏处找到一个缺口翻了进去。荒地里大约只有几处窝棚,透过草丛能察觉到警惕的眼神,但终究没有人出来喝止我的胡作非为。
湖中的华表,摄于2017年2月。
耿岗失考墓
31°56’45”N,118°54’16”E
在高速齿轮厂、长风新能源与望溪路之间的荒地中,存华表半截。耿岗、侯村、后宋墅石刻都得名于曾经的村庄,但随着工业园区的兴建而搬迁拆毁。田间地头、村头巷尾或许不是保存文物的妥善安排,但借助人民群众的伟力,至少能够保证这类微小残迹能够存活下去。此处石刻原存华表残迹两截,耿岗村拆迁后均不知所踪,引起了一些关于石刻是否失窃的讨论。目前看至少一截还留存于世,被用水泥固定在了原址(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不得不原址保护),并有监控看管,不至遭受与狮子坝失考墓石兽同样的不幸。依稀记得曾见过资料说另一截存于江宁博物馆或六朝博物馆,但找不到来源了。
左图为华表残件与文保碑的对比,文物甚至没有文保碑大,依稀可见瓠棱纹和绳纹。右图为正面特写。摄于2017年2月。
官塘失考墓
31°56’3”N,118°55’10”E - 未走访
仅见于朱偰《建康兰陵六朝陵墓图考》。GPS数据是根据所附地图标注的大致位置。按此处石刻原存一华表,是作者与于民国年间(土地革命时期)走访江宁、上元县耆老得知的。采集资料前数年就已折断没入水中,仅剩一石块微露地表。近百年时间过去,应该不剩下什么遗迹了。
方旗庙失考墓
31°51’00”N,118°35’45”E
在江宁区江宁镇石刻湖公园,存石辟邪二。方旗庙失考墓孤悬南京西南角,与南京城区相去甚远,从二号线终点油坊桥站坐车还要近半小时。倒与马鞍山市区颇近。虽然与其它石刻同在江宁,但是之间的距离甚至比江宁石刻群到栖霞石刻群(以及下文的镇江句容石刻)还远,需要单独跑一趟。单从地理上分析,距离最近的南朝墓葬也位于西善桥附近,而且是刘宋墓葬。孤零零的十分显眼。论者云此处或为梁元帝萧绎陵。承圣三年,江陵一炬,中兴之道遂穷。后陈文帝诏令自江陵迁葬梁元帝于“江宁旧茔”,其母阮文宣太后墓侧,丧仪悉从梁制。按江宁区地界是原江宁上元两县合并来,上文的其它江宁石刻都在原上元县地界,此说似乎有理。此处石刻体量中等,与萧正立墓相近,作风也是典型的梁代风格。唯独受水侵蚀,花纹莫辨,且北侧辟邪仅存半只。
梁元帝此人实在不讨喜,多少是身体上的缺陷导致了心理上的障碍。“半老徐娘”的绿帽男主即是此君。侯景之乱中自江陵起兵勤王,却一心只想坐收渔利,间接逼死兄弟镇北王萧纶,还冠之以恶谥“携”;攻下建康后放任手下平毁长兄昭明太子墓;改兄弟萧纪一族人以恶姓“饕餮”;又一意孤行迁都江陵,西魏来攻旋即城破,与万卷藏书一同葬身火海。然而却又颇有才名,以《金楼子》传世,为梁代文学代表人物。按《南北史续世说》,元帝因有眼疾,读书不能过久,遂命人日夜持书朗诵。即使睡觉时,侍从所读章句有任何疏漏,也能即刻惊醒责罚。所谓知识既不等于能力,亦不等于人品,由此可见一斑。
上图方旗庙失考墓全景。左下图为北侧半只辟邪,旁边还摆放了一些零散的石构件。右下图为南侧完整的辟邪,花纹不存。摄于2017年2月。
镇江丹阳-齐陵
南朝齐梁两代系出同宗,同为汉丞相萧何的后裔,世居兰陵,遂称兰陵萧氏。永嘉中萧氏迁居武进,晋朝遂于此侨置南兰陵郡(一个对江淮官话区人不太友好的地名)。按兰陵萧氏自秦汉之际一直活跃到安史之乱,为中国历史上最有影响力的家族之一。这种影响力实际建立于几大家族对政治、经济、文化的垄断上。随着藩镇的崛起以及科举制度的发展,中国历史告别了门阀政治而迈入了巩固的中央集权时代,兰陵萧氏的光辉也就随之散去了。
齐梁两朝,皇帝作为兰陵萧氏最显赫的成员,自然要归葬于先祖坟茔旁。因此镇江丹阳的南朝石刻,内容或不及南京丰富,但普遍等级高、做工精美,是研究南朝石刻时无法忽略的话题。或许是县城经济不比省城的缘故,丹阳石刻多散落在田间地头,多数甚至离乡间小道都有一定的距离,有幸逃过城市化、工业化的侵扰,从而保留了一种古朴的静谧感。但随之而来的就是缺少必要保护措施——从走访结果来看,石刻附近都安装了摄像头,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围栏、遮挡,或保护性开发措施。
齐朝帝陵多环绕丹阳水经山修建,分布较为稀疏且交通不便,若无汽车代步则绝不建议只身前往。由于对丹阳不很熟悉,难以用常用地名表述石刻位置,一切以GPS数据为准。南齐享祚二十七年,历七帝,外有追封两帝,现存陵寝数量基本能一一对应。
齐宣帝萧承之永安陵
32°4’17”N,119°39’38”E
在胡桥林场附近,麒麟路东侧田里。存麒麟天禄各一,西侧首缺而东侧角缺,故不能断定种类。观其体态与梁代麒麟天禄殊异,身体扭曲幅度更大,显得更加修长灵动,与南阳东汉宗资墓石兽类似。爪四指,前爪明显抓握了某物体,或为我国传统石狮形象的源流。周身浮雕如胡须、羽翼等已有梁代石刻雏形,但题材不及梁代丰富和立体。
上图为永安陵全景,两石刻在田埂上。左下图为完好的东侧石兽,角缺,疑为麒麟;右下图为西侧石兽,注意前爪所持物体。摄于2018年10月。
齐高帝萧道成泰安陵
32°4’23”N,119°39’25”E - 未走访
在永安陵西北,与之隔高速路相望。按此处神道石刻不存。照片仅见于朱偰《建康兰陵六朝陵墓图考》中,民国时尚存麒麟躯干一。有说云石刻在十年动乱时期因占用田地而被“破四旧”,遭炸碎清理。坐标根据图考所附地图标注,记录于此,以示不忘。
齐武帝萧赜景安陵
32°0’53”N,119°41’14”E
不在水经山陵区而孤悬于其东南侧的前艾镇农田中,与常州相去不远,为齐梁诸陵中最偏东者。之所以能确定为齐武帝陵似乎也与《齐书》中记载的武帝诏令有关。存麒麟天禄各一。西侧麒麟据《建康兰陵六朝陵墓图考》记载曾倾覆于水塘中,受流水侵蚀严重,仅能分辨形状而已。东侧天禄保存较好,仅下巴缺失。作风与永安陵石刻相类。
高帝萧道成十三岁得长子武帝萧赜,即使在兵荒马乱,门阀糜烂的南朝也属于尤其早的。由于两人年龄相去不远,武帝在高帝开创齐朝的过程中兼有继承人与合伙人的双重性质,深知创业之艰难,继承帝位后也保持了高帝的简朴勤政之风。江南政权在经历了刘宋末年的政变与战乱后获得了十四年宝贵的喘息之机。
武帝十八岁得长子萧长懋,居宫中多年协助武帝处理政事,然而却英年早逝,其子鬰林王萧昭业成为幼年储君。武帝于同年宾天。
左、中图为东侧保存较完好的天禄,两角已残,仅在头顶存有两个发髻似的残迹。纹饰与永安陵石兽类似,但体态更为拘谨和保守一些。右图为西侧麒麟,曾倾覆池塘中,受水流侵蚀严重,仅留有一形状,以及头部少量花纹可辨。摄于2018年10月。
齐景帝萧道生修安陵
32°3’43”N,119°40’44”E
人云纳于大麓藏之名山,永宁陵与修安陵石刻之谓也。齐景帝修安陵石刻在胡桥林场密林中,深居水经山的山坳里。从单车道的村道上走林间的土路尚要十分钟左右,倘夏天寻访免不了披荆斩棘之苦。但此处石刻保存完好、纹饰精美、体态灵动,为齐代石刻之最佳者,又不可不去。现存麒麟、天禄各一。
齐景帝为齐明帝萧鸾父,被其子明帝萧鸾追封为帝。明帝一朝是齐代政局最后的稳定岁月,短短五年光阴留下了一千五百余年不灭的艺术佳作,于时人是民力将尽的悲哀,于后世则是一个遥远年代的珍贵回响。
上二图为东侧天禄,两角残。下二图为西侧麒麟。两石兽体态修长,通体遍布纹饰,姿态较武帝陵扭曲更甚,别具灵动之美。此时石兽的两翼仍然是写实为主,与永宁陵石刻相比更强调羽翼的功能性,花纹多用线刻技法,因此显得较为宽大笨重,较多地保存了以南阳宗资墓为典型的东汉石兽的特点。膝部以及后腿的羽毛装饰此时尚未出现,仅腹部饰有已成惯例的浮雕翎羽。摄于2018年10月。
水经山失考墓
32°5’4”N,119°41’42”E
武帝萧赜早逝后,南齐亡国乱君相属,先有鬰林王萧昭业,海陵王萧昭文两代幼年君主,后有旁支萧鸾篡位,将高帝、武帝子嗣屠戮殆尽。明帝享国五年,又有其子东昏侯萧宝卷滥杀朝臣,城破被杀。随后萧宝融被梁武帝萧衍拥立为帝,时萧衍大局已定,和帝傀儡而已。齐朝短短二十七年竟有四位废帝,使得几处失考墓墓主身份的考证困难重重。
水经山北,建埤路上,水经山、烂石弄两处失考墓,论者多以为是鬰林王与海陵王墓。两者俱以王侯礼下葬,且两墓葬与高帝陵相去不远。东昏侯与和帝的问题留待金王陈一节讨论。此外,从梁代帝陵与王侯墓分布的经验来看,两处失考墓在帝王陵区内,地理位置和石兽等级的失调多少也暗示了墓主的特殊身份。
水经山失考墓石刻在建埤路东侧,在公路路基与水库之间的树林前。存两辟邪,体态卑小,纹饰简单。两翼作风与梁代相似,可见王侯墓石刻所用技术变化不大。体型上相比梁代辟邪明显更修长,且爪四指,从中可以一窥两朝石刻作风的差异。神道不同于帝陵,为东西走向。
左图北侧辟邪,右图南侧辟邪。两者甚小且花纹漫漶,仅有两翼可依稀分辨。摄于2018年10月。
烂石弄失考墓
32°4’41”N,119°41’38”E
自水经山失考墓沿建埤路向南七百余米,在路西侧的碎石岔道两侧,神道东西向,存坐狮二,南侧残。若无三城巷失考墓石兽出土,此处的坐狮几乎是南朝孤例,当尤其值得注意。从其两翼可以看出,所谓坐狮,实际上仍是辟邪,与北朝石虎石狮绝不相类。至于端坐的辟邪与行走或站立的辟邪的等级差异,则需留待专家细细讨论了。
“烂石弄”这一地名恰如其分地表现了此处石刻的卑小与残破。所谓王侯将相,千载之下,不过几块烂石而已,令人不禁想起老杜“苑边高冢卧麒麟”句。唐人尚有如此感慨,何况今人之视南朝,后人之视今人乎?
左、中图为北侧坐狮,从其前臂的小翼可以看出仍是辟邪,尾部也是辟邪式的一根长尾。右图为南侧坐狮残迹,地名烂石,此之谓欤?摄于2018年10月。
金王陈失考陵
32°3’17”N,119°41’49”E
在胡高路南侧往陈家村村道尽头的田间树丛中。此石刻也是极其偏僻难寻的一处,免不了披荆斩棘开辟道路。该失考陵得名于附近的金家、王家、陈家三个村落,其中只有陈家在胡高路南。从其得名之艰难亦可想见石刻的偏僻,以致名无可名,选取了“金王陈”这一不伦不类的名称。
然而不同于建埤路上两处墓葬,此处以帝王级别建造,虽石刻体量不及宣帝等陵,于礼却无可指摘。加之与景帝修安陵相去不远,因此疑为和帝萧宝融之陵。至于东昏侯萧宝卷,一来此人死于乱军之中,以侯爵下葬;而来此人杀害了和帝朝掌握实权的梁武帝萧衍长兄萧懿、五弟萧融,于理于情不至得到如此待遇。梁武帝养子萧综被认为是东昏侯遗腹子,曾秘发东昏侯墓取遗骨滴血认亲。可以想见东昏侯墓在梁武帝朝就已残破不堪,否则以皇子身份,发前朝皇帝陵墓取其遗骨,如何不引人注目?
上二图为东侧石兽,疑为天禄,角全失,下颚与前臂残,不知未加保护时何以立住。躯干花纹几乎磨灭,仅有腹、股、前胸的几处浮雕尚能分辨。下二图为西侧石兽,角全失,从残迹看疑为麒麟。躯干花纹同样磨灭,头部与两翼保存较好,尚能看见胡须与羽毛。摄于2018年10月。
镇江丹阳-梁陵
相比于齐陵沿山排布的荒寂,梁陵要显得热闹得多。这不仅体现在其选址地势平坦、交通方便上,也体现在其排布上——三城巷地界,帝陵密密麻麻,热闹非凡,多少也反映了梁武帝亲近以致纵容亲戚的性格特点。梁朝享祚五十五年,仅武帝萧衍便在位四十七年。其间难说政局长久清明,但也算得上南朝少有的太平年月。加以北魏分裂,外患大为减轻,南朝的社会、经济、文化都出现了欣欣向荣的景象,甚至搁置已久的北伐也被重新提起。因此存世南朝石刻,以这一时期为最。
如前反复提到的,梁陵石兽以整体气势取胜。论及花纹的繁复,体态的灵动,或许反不如前朝,但整体效果却远胜之。如果说齐代石兽更接近于想象中的“龙”的话,那梁代石兽更类似于狮。这种独特的风格随着南朝的覆灭也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等到宋明两朝再次把麒麟天禄作为神道石兽时,其形象已经演化为龙与鹿的杂交种,温顺有余而气势不足,再无南朝那种灵动的想象力。
太清二年,侯景叛乱,武帝困死台城。承圣三年,西魏陷江陵,元帝自焚。随后陈武帝陈霸先于建康拥立敬帝萧方智,西魏吞并四川并于江陵拥立西梁萧詧,梁朝故地遂一分为三。
陵口石刻
东兽 31°56’49”N,119°39’28”E
西兽 31°56’51”N,119°39’23”E
在陵口镇萧梁河两侧,存麒麟天禄各一。正如其名所示,此处石刻并非为某一帝王所设,而是整个梁代陵园的大门。两石兽护卫的也并不是某条神道,而是梁代开凿的运河,萧梁河。此河或专为运送修建陵园石材而开,或许梁朝君主谒陵时也是乘船进入陵园——也算是颇具南方特色了。
两石兽体量巨大,目测甚至略大于陵园内的石兽。东侧麒麟在工厂围墙外的菜地里,显得有点冷清,靠近围墙一侧花纹清晰,而另一侧漫漶不可辨,疑曾倾覆土中。西侧天禄四肢残,在陵口镇陵口村的村民广场上。小孩子时常攀着天禄的两翼爬上爬下,热闹则热闹,却不免使本不清晰的浮雕更加磨灭了。
上二图为萧梁河东侧麒麟,角残,背阴面纹饰清晰可辨,两翼窄小,花纹以浮雕为主,与永宁陵石刻类似。后肢与肘部的羽毛纹饰也已出现。头部与身体的比例相较齐陵石刻更大。下二图为河西侧天禄,双角与四肢残,纹饰与麒麟类似但磨损更为严重。脊背常供孩子攀爬,已经磨得光亮,依稀可见浮雕羽毛。摄于2018年10月。
齐明帝萧鸾兴安陵
32°0’45”N,119°39’11”E
陵口与三城巷陵园虽在南北一条直线上,直线距离仍有七公里有余。自萧梁河北上并不能直接到达,而需在其干流九曲河再换车走三城巷陆路。再走两公里不到则是最南端的兴安陵。三城巷地界,皇帝陵寝的密度全国上下罕有其匹,相去最远的建陵石刻与修陵石刻仅有五百米不到,而修陵与庄陵石刻间更是只有约一百米。所有石刻均在三城巷主路西侧,按辈分从南向北依次排列,神道呈东西走向,自主路向西延伸。
兴安陵现存麒麟一,天禄躯干一。按此处陵寝几乎确为梁陵,不知何人据何考证为齐明帝兴安陵。从陵园排布的规律上看,当为武帝萧衍的某位祖辈或者伯父辈。麒麟面部残缺,四肢和尾部为后补。躯干花纹保存完好,观其两翼作风,与陵口石刻类似甚至稍晚,与永宁陵石刻类似。天禄仅存躯干处残石。
左、中图为兴安陵麒麟,作风具有明显的梁代特征——大头、小翼、浮雕羽毛,身体粗壮有力,花纹少于齐代但更加立体。右图为天禄残石,仅剩前半个躯干,整体皲裂,仅有两翼花纹依稀可辨。摄于2018年10月。
梁太祖萧顺之建陵
32°0’49”N,119°39’11”E
在疑兴安陵北侧一百二十余米处,伸到与之平行。存麒麟天禄一对,石华表一对,碑趺一对以及墓阙基址残石若干。与本文所述诸陵的残破荒寂相比,建陵之完整,堪称奇迹。此处墓葬也完整反映了梁代神道石刻的一般范式,如本文开头的示意图所标注的。但仍有些许出入——石华表有字一侧并非对神道口,而是两面相对;华表与石兽间尚有墓阙残迹,为其它石刻所未见者。按梁太祖乃武帝之父,登基后追封为帝,旋即着手营造帝陵。就石兽而论,建陵石刻尚未形成南梁独特的艺术风格,仍保有浓重的南齐气息,甚至形象较修安陵石刻来得更加呆板僵硬。或许也可从中一窥齐帝陵所应有的完整格局。
按庾子山《哀江南赋》云,“北阙龙吟,东陵麟斗”,即指侯景之乱前夕建陵石兽之异象。本为神道护卫之石兽竟翩翩起舞,神道之中又有两蛇相斗,遂知太清之遽衰。另一说则大约是《建康兰陵六朝陵墓图考》引《南齐书》,讲石兽雕刻好经船运送至码头时,竟自己跳上岸去。
两侧石华表上书“太祖//文皇//帝之//神道”,虽略残但仍可分辨。右侧为右行正书,左侧为反左书。按朱偰《建康兰陵六朝陵墓图考》载,此处字迹前清时因地震有所脱落,北洋年间又被凿下“保管”,才得以落得今天的残破境地。如此“保存”行径,殆不可解。
上图为建陵神道两侧石刻全景。左中图疑为麒麟,没有角的照片,自己也不太记得清楚。中图为天禄。石兽的体型、花纹全然齐朝作风,只是姿态上失去了曾经大幅度的扭曲和灵动感,反倒显得拘谨。左下图为碑趺,纵观现存碑趺,变化并不如石兽般大。中下图为墓阙残石,不知有何用处。右下图为华表反左书文字特写。右图为华表全貌——较甘家巷与江宁诸王侯墓华表更显粗壮,也更高大。结构大体一致,但纹饰上与后期华表(萧景墓、萧绩墓石刻)相比 更显朴素,铭文石板下侧没有装饰图案作为托举,石柱的绳纹下侧也只是一圈抽象的交龙图案。
梁武帝萧衍修陵
32°1’3”N,119°39’11”E
在建陵石刻北四百余米处,存天禄一。从作风来看已有明显的梁代风格,头部放大,两翼缩小,躯干粗壮。只是两翼尚在写实与写意之间徘徊,虽然宽度已缩小,但仍显得有些粗笨。前肢关节处的小翼已经出现,但后肢不知是花纹磨损还是本意如此,装饰性略逊一筹。相比齐代,天禄头部得到了强调,但似有矫枉过正之嫌,石兽整体显得有些头重脚轻。值得注意的是天禄的两角,作了镂空处理,这大概也能解释其它天禄的角为何全都残缺。修陵天禄的镂空双角是整个南朝石刻中的孤品,历经一千五百年风雨得以幸存,实属不易。相比之下,齐梁两代麒麟的独角多不镂空,且更加粗壮,故在永宁陵、修安陵等石刻上得以保全。
梁武帝其人实在太过复杂,不知从何谈起。早年身居“竟陵八友”,以文才行事;中年开辟基业,与民休息,读任彦升《天监三年策秀才文》,精诚求治之情溢于辞章;晚年佞佛舍身同泰寺却又冷遇达摩祖师,使其一苇渡江;宠幸亲戚以致纵容,家中涌现了昭明太子、简文帝、元帝等一批英才;被困台城时前来勤王的诸皇子却勾心斗角,梭巡不前,落得饥渴而死的下场。身后千载,只有一匹天禄不离不弃。
左、中图为天禄全身,已有明显的梁朝风格,只是比例上还欠协调,纹饰上还略保守。右图为天禄双角特写,可见镂空部分石料之脆弱,保存之不易。天禄头颈的数条裂缝,使人触目惊心。摄于2018年10月。
梁简文帝萧纲庄陵
32°1’5”N,119°39’10”E
在修陵石刻北约一百米处,存麒麟半只。按《建康兰陵六朝陵墓图考》,此麒麟曾倾覆土中,故而一侧花纹漫漶一侧花纹清晰。麒麟仅存前半身,比例协调,姿态雄伟,气势逼人,全然梁朝作风。虽然残剩半只,却有维纳斯断臂之美。尤爱肩部两翼造型,既有气势又不乏灵动。然而保存状况堪忧,地上散乱着不知何时崩落的碎石,甚至有似乎是新近脱落的带花纹石块,疑心是羽翼或胡须的残件。石刻长期暴露的一侧遍布裂纹,整体似有解体之虞。
庄陵的萧瑟一如简文帝的命运。简文帝年轻时文学成就颇高,与侍臣庾肩吾等开梁代宫体诗之先河。台城破后被侯景扶持为帝,谋划政变时优柔寡断以致事泄,长子萧大器与诸皇子被害,自身旋即被废,囚于永福省,随后遇害。有《简文帝幽絷题壁自序》传世,字字泣血。初读成诵,咏叹良久,至今不忘,于此录之:
有梁正士,兰陵萧世缵,立身行道,始终如一。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弗欺暗室,岂况三光。数至于此,命也如何?
左图为麒麟面向道路的一侧,常年暴露在外,侵蚀严重。右图为保存较为完好的另一侧。头部亦遭风化,角不存,仅有头顶一鼓包。摄于2018年10月。
三城巷失考墓
石兽坐标: 32° 3’35”N,119°39’10”E
按此处石刻似乎不在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单上,因而可以迁移。根据我能找到的资料显示,原址应留存有两细小石柱,后经发掘发现一坐狮,先保存于丹阳天地石刻园内,即坐标标示位置。原址应在建陵与修陵之间的小路上,但是遍访而不得,网络资料也语焉不详,且多为2013-214年间的记录,如今看来将近十年过去,距离寻访也有五年,不知是否被搬动过了,遂留一遗憾。
保存在石刻园的坐狮体型甚小,倾覆前疑遭多年风化,加之后续的土蚀,已经看不出什么花纹。姿态与烂石弄失考墓石刻倒也不相像,前肢并非并排摆放。尾巴也呈上竖状,除了头部全然没有辟邪的影子了。此处失考墓规格甚低,疑心是帝王陵旁的陪葬墓。
石兽应摆放在神道右侧,面朝神道口。左图为自神道口向内看视角,右图为另一侧。石兽风化严重且有残损。前肢下半部分为出土后用另一颜色石块修补,不足为凭。但从残存部分也可看出前肢并非并排,而是呈行走状。尾部则形似覆斗。摄于2018年10月。
镇江句容
南康简王萧绩墓
31°58’9”N,119° 5’7”E
在镇江句容石狮村。句容去南京不远,而石狮村有格外与南京江宁相近,因此这里当为另一处南朝梁王侯墓园。只是时过境迁,只留下南康简王墓石刻孑然屹立。存石辟邪二,石华表二。
两辟邪技法上似不如甘家巷诸王墓生动圆熟,花纹也更简单,但体量当为梁王侯墓石刻之冠——体态丰腴以致失之笨重。走近视之,压迫感迎面而来。不过经过上文漫长的帝王陵石刻洗礼,再来看石辟邪,顿时有种古朴雄浑的美感。
东侧石华表保存状况堪称奇迹,仿佛新刻出来一样,右行正书“梁故侍中中军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康简王之神道”。西侧华表保存状态也属难得,只是顶盖被整齐地削掉一块,疑心是被雷劈过,铭文为左行正书,相同内容。华表粗壮,与建陵石刻华表类似,而不像南京诸王侯墓,或许与营造年代有关。与保存完好的辟邪、华表形成对照的是全无踪迹的石碑。华表后是一片水塘,只怕即使有残迹,也早已沉入水底了。
句容境内只此一处南朝石刻,显然当地政府更上心一些,早早将石兽加上围栏,辟作公园,公园旁甚至有环卫工人小屋,兼具存放工具和监管文物之用。
左上图为西侧辟邪,体型之庞大可见一斑,受制于如此庞大的体量,石兽的姿态就显得有些僵硬。右上图为西侧辟邪,侧面花纹已风化不见。左下图为东侧华表铭文特写,字比萧景墓、建陵华表更细小,保存至今实为不易。下中图为东侧华表花纹特写,与萧景墓华表类似,仅铭文石板下侧的图案不同。右下两图分别为东侧与西侧华表。左上、左下、右下图摄于2014年7月;其余摄于2018年10月。
写到这里,也应当告一段落了。本文从2022年2月初一直断断续续写道4月初,中间经历了许多事,但又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正如我回顾文中这些照片时的感受——不知不觉,快十年过去了。而对于那些石刻,在我未生时,它们就已经在那里;当我离去时,它们还将在那里,所以人与物的感情不能相通。人能移情于物,而物却不会因此而改变什么。有的人,籍物以托永恒,急切地想向这个世界证明他曾经来过。然而物虽无生命,却也不得不遵从自然世界此消彼长的规律。这些规律永恒地作用于一切有生命的、没有生命的,它们不依托于任何实体,所以能够遍布于时间和空间。相比于无生命的物,人唯一的幸运之处就在于能够在短暂的一生内认识这些规律——我们不寄希望于以任何形式达成永恒,但求能够睁开眼,看一看这个世界的法则。那些超脱形体的存在,蕴含着我们一代代人追求的永恒与自由。